第一百六十七章 立国之宏规,保安之上画-《朕真的不务正业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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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陛下所指,就是京营踏破之地。”戚继光十分平静,就像在阐述一个理所当然的事实一样说道。

    戚继光朱红色的帝党,他身上的张党、浙党的政治光谱正在褪色。

    马芳松了口气,他拦下了戚继光继续北上的想法,其实也比较担心,一旦朝中风力舆论,真的形成了决策,最后导致此次出塞作战,就是大明京营最后的绝唱,那马芳如何面对京营将士?

    现在他不担心了,小皇帝在朝中重拳出击,甚至连言官都砍了两个,这就是个很好的信号。

    马芳有一套奇怪而合理的标准,他观察朝中风力舆论倒向,就看文官,尤其是这些权豪口舌会不会倒霉,要让这些权豪们倒霉,那皇帝就得握紧刀子,那京营必然会继续进攻。

    至于议和、封贡这些事儿,马芳久经战阵,他压根就不认为能成。

    战争这个东西,任何一方,都只能决定战争的开始,无法决定战争的结束,更加简单地说,大明和土蛮还没打够,接着打就是了。

    戚继光和谭纶聊了很久,才回到了大宁卫城内,在马芳等人离去后,戚继光从怀里摸出了一封信,这封信,戚继光没给任何人看过,是陛下的密旨。

    说是密旨,上面有张居正的书押,显然元辅是知道的。

    “嚯!”谭纶看完书信,看着戚继光眉头紧蹙,上下打量了许久,才略显怀疑的问道:“戚帅本姓朱?”

    “大司马何故如此胡言乱语!”戚继光一听就不乐意了,立刻反驳道。

    “你在大宁卫,你比当初宁王权力还要大啊,你还说伱不姓朱。”谭纶指着便宜行事那四个字,用力的点了点说道:“当初宁王就藩大宁巨镇,统塞上九十城,带甲八万,革车六千,何其威风?稍有动作,也要送书回京询问太祖皇帝啊。”

    “嗯?”戚继光眉头紧蹙的看着谭纶问道:“宁王殿下当初在大宁卫,都不能便[bian]宜行事吗?”

    谭纶一拍桌子,笑着说道:“当年大宁卫的八万兵,隶属于大宁都司,又不是归宁王府管,宁王能调动的兵马只有二百铁林军罢了,现在戚帅手下精兵三万,京师就在五百里之外,和土蛮汗讲和,率众拿下,直扑京师!”

    “胡说八道。”戚继光笑了起来,谭纶也笑了起来。

    谭纶这话其实是重复一些言官不着调的言论,这是典型的不从军才能说出的话,大明不是没有藩镇,西北晋党族党,东北李成梁,西南黔国公府,东南殷正茂。

    戚继光若是真的从大宁卫竖旗造反,他还没领兵南下,就被马芳、麻贵等人割走了脑袋请功去了。

    这里,就必须要提到当初。

    戚继光送来了遴选将帅的名单,这份名单上,副总兵是马芳,参将麻贵、麻锦、李如松、杨文都在,当时朱翊钧问戚继光要不要黑箱操作一下,换掉马芳、麻贵、麻锦等人,戚继光的答案是不用。

    从那个时候起,皇帝陛下都表现出了对戚继光的高度信任,也是从遴选武将开始,就决定了京营,从来不是戚继光的一言堂,所以,从任事上来看,京营没有条件造反,在面对北虏时候能够众志成城,若是调转枪口对准皇帝呢?

    这不是制衡之术,朱翊钧也从来不相信那一套,在遴选武将的时候,就怕晋党束手束脚,皇帝还要黑箱操作,戚继光不肯答应才作罢,现在更是直接一道密旨给戚继光便宜行事职权,就是典型的用人不疑疑人不用。

    整个京营一万余人,人吃马嚼,都需要粮草,大宁卫囤积粮草不过十几天所需,都由后方源源不断的运抵,京营是大明的京营,不是戚继光一个人的京营,一旦一支军队,财用自主,就会和权豪一样,有自己的政治诉求,这是很危险的事儿,从后勤上看,京营天生就不具备造反的条件。

    皇帝问策的时候,戚继光坚决反对裁撤军屯卫所,因为他清楚的知道,仅仅靠募兵、客兵,是无法完成大明再起的重任。

    募兵和客兵的兵源,分为两种,一种是失地佃户、游坠地痞,一种是军屯卫所的军兵,而京营属于后者,一旦取缔军屯卫所,再想募到优质兵源,就是难如登天,取缔军屯卫所等于大明失去了良家子,等于大明明日亡国。

    有恒产者有恒心,大明军屯卫所出身的军兵,在以前就应该叫良家子。

    从军队的基本构成,军兵上而言,也不具备造反条件。

    西北晋党表现出了一种藩镇的本质,那就是藩镇的利益高于国朝,高于大明这个集体,当藩镇的利益和大明集体利益产生冲突的时候,藩镇一定会不择手段的选择反抗。

    晋党的出现,是大明衰弱的具体体现;而且晋党不断坐大,是大明持续衰弱的具体体现。礼乐征伐、庆赏威罚自诸侯出,是朝廷无法节制、无法控制地方、失去凝聚力和威信的具体表现。

    而京营,在政治光谱上,没有藩镇的属性。

    大明在吕宋养了三千客兵,林阿凤还有六千海寇,殷正茂等人高度财用自主,仍然对朝廷有恭顺之心,吕宋殷正茂就是实质上的节度使,完完全全的藩镇,可殷正茂从来不敢自立为王;李成梁养了三千客兵,在朝廷京营日益强悍的今天,李成梁具备了藩镇的一切条件,但是仍然止步不前,选择相信皇帝陛下。

    甚至是已经形成了藩镇的西北族党,王崇古也成为了办事得力的大司寇,试图摆脱自己身上的藩镇属性。

    “陛下慢慢长大了,明年班师后,就应该把下午的习武时间,合并到阅视,变成每日操阅军马,而不是阅视,这样一来,也能打消一些朝臣的疑惑了。”戚继光对着谭纶提出了自己的意见。

    陛下年纪小,所以是阅视,而不是操阅。

    “戚帅吃了这么多年的亏,这个亏还要吃下去吗?”谭纶说了一段莫名其妙的话。

    “大司马不也吃了这么些年亏,一点记性不长吗?我相信陛下,就像陛下相信我一样。”戚继光点了点密诏上便宜行事那四个字,笑的格外开朗。

    从军这么多年了,从万历元年提领京营之后,是戚继光过得最轻松的三年,一个武将,只需要研究怎么打赢敌人就行,这多是一件美事?

    谭纶说的吃亏,不难理解,胡宗宪瘐死,西北晋党却凭着封贡的功劳,盘踞朝堂之上成为了庞然大物,胡宗宪当年要是玩养寇自重的把戏,严嵩死了,胡宗宪屁事也不会有,徐阶还得巴结胡宗宪。

    当时的朝局就是这么的稀烂,和此时的朝廷格局完全不同。

    当君子是一件很累的事儿。

    “我已经派出了信使,土蛮汗应当是愿意让人过来谈谈。”戚继光眼神有些凶狠的说道:“不过土蛮汗提的条件,大明恐怕难以答应。”

    谭纶摇头说道:“本来就是做个姿态,让俺答汗心里有点数,羊毛又不是他一家在卖。”

    “没事,打到土蛮汗服为止。”戚继光对这件事非常有信心,消灭敌人的抵抗意志,让敌人完全臣服于己方意志,是戚继光最擅长的事儿。

    此时的大宁卫依旧是草木皆兵的前线,斥候们在广阔的雪原上展开了激烈的交锋,争夺着一个个的关键的隘口、渡口和桥梁,终于在一场大雪之后,大家都安静了下来,雪太大了,连草原的老鼠都不再出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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