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二十七章 大明第一张税票-《朕真的不务正业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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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这不是礼部想出的法子,是朱翊钧自己的决定,而且朱翊钧作为皇帝在场,其实臣子们也放不开,就像是出去团建,领导在场总是莫名其妙的尴尬,一些奇怪的政治献礼,朱翊钧看了尴尬,表演的人也尴尬。

    朱翊钧回到了乾清宫的时候,连在乾清宫的陈太后都惊讶无比。

    “皇帝,你不在前面看热闹,怎么回来了?”陈太后眉头紧蹙的说道:“还是这帮大臣又弄出了什么幺蛾子的动静来?把皇帝气回来了?”

    陈太后和李太后都是面色立变,有人欺负皇帝了。

    隆庆二年,先帝正月十四开这个鳌山烟火,回宫就把桌子给烧了,因为有一个科道言官,顶撞了隆庆皇帝,说隆庆皇帝奢靡过重,不应如此空耗国家积蓄。

    这个言官倒是没受到什么惩罚,因为言官说的很有道理,那时候国帑空空如也,内帑也是紧巴巴的去外廷讨饭。

    朱翊钧摇头说道:“那倒没有,孩儿不给他们气受就不错了,他们哪里敢给孩儿气受?赵缇帅夺情之事,他们都不敢跑到皇极门前磕头,生怕给真的打死了。”

    “朕就是不想看罢了。”

    李太后看小皇帝情绪有点低,这么热闹的事儿,小皇帝似乎漠不关心,颇为关切的问道:“怎么了?”

    朱翊钧犹豫了下,才开口说道:“今年过年的时候,先生说,要见外官,要见县丞,要见耆老,要见百姓。”

    “朕见了河南右参政冯敏功,冯敏功是晋党,他的老师是杨博,朕问他是否有冤情灾情,冯敏功答,唯有人祸,天怒人怨,异代共愤。”

    “朕再问:何等冤情。”

    “豫西河南府陕州县丞报闻,灵宝镇焦村有一农户姓王行三,人称王老三,王老三有个闺女,也就那么一个女儿,平时极为宠爱。”

    “王家家里有常田二十四亩,本来一家生活足够,可是前年有蝗灾,朝廷免了当地的藁税,可是当地乡部私求过重,只好卖了田亩,灾年田亩也卖不上价,就借了青稻钱,青稻钱利厚,王老三还不上钱。”

    “去年过年,王老三出门躲债,过年才回,结果被讨债的给堵在了家里。”

    “陕州豪奢户卢氏看王老三的闺女养的水灵,就强索了去抵债,王老三不从,打死了卢氏家人一人,名为家人,实则奴仆,就是为了避开大明律民间不得蓄奴的禁令。”

    “王老三杀了人,朝廷自然要追索,王老三无处可去,只好投案,只求朝廷能给他家姑娘一条活路。”

    “人死债不消,县丞百般周旋,卢氏只要人不要钱,今年左参政入京述职,县丞也跟着来了。”

    “朕就问:这女儿在何处?”

    “县丞把这女儿带到了京师来,希望找个人家领养,几番寻找,也没找到,朕把那女儿留在了宫里,冯保把人送到了内书房读书去了。”

    王老三的悲剧,就是一个中原破产百姓的缩影,大明这样的百姓累年增多,一股隐藏在水面下的暗流,正在翻涌着,如同当年莫道石人一只眼一样的酝酿着,等到有一天,这股积累的怒火,就会把整个天下烧的干干净净。

    王家丫头去的内书房,是大明司礼监下辖的一个读书房,宫婢和小黄门都在那里读书,冯保读书读的那么好,也是在内书房凭着实力一点点卷上来的。

    能选到里面读书的宫婢和小黄门,本身也是卷进去的,地位极高,但凡是内书房读书宫婢和小黄门经过,宫里的宦官们都要驻足低头拱手见礼,因为指不定这里面谁日后飞黄腾达能做了老祖宗。

    王家丫头也不是幸进,的确是聪明伶俐,一点就通。

    张宏就吃这个亏,他没在内书房读过书,所以一直在恶补。

    “皇帝打算怎么处置此案?”李太后出身卑微,最是听不得百姓受苦,怪不得看小皇帝过年这几天都是闷闷不乐,原来心里装着事儿,询问皇帝如何处置。

    朱翊钧面色极为平静,语气却显得有些生冷的说道:“河南右参政冯敏功报闻,这个陕州卢氏趁着蝗灾,可是霍霍了不少百姓,王老三只是一家,王家女儿的悲剧也不是一家,他们霍霍了这些相貌端庄的女儿,都会卖到南衙去做瘦马。”

    瘦马,一种专门培养以色娱人的歌妓才女,属于娼妓里的顶流,如此著名的头皮痒、水太凉的钱谦益,他的侧室就是歌妓才女出身。

    朱翊钧接着说道:“朕问先生,这是先生专门安排的河南左参政和县丞吗?先生说:他也是在左参政和县丞回京述职才知晓,正人者不正为政,请皇帝威罚天恩,当正风气,风气清朗海晏河清,则恶劣的行径无所遁形。”

    “朕让缇帅点提刑千户二人,领缇骑五十,专办此案。”

    “元辅先生让陛下庆赏威罚?”李太后听闻处置后,面色轻松了不少,她满是笑意的说道:“最近朝臣老是上奏说什么元辅隔绝内外,娘亲一点都没看出来,元辅有隔绝中外的打算。”

    “迁安伯、宁远伯打了胜仗,皇帝要赐武勋,元辅让皇帝掌庆赏;这朝臣们说了不对的话,皇帝要训诫,这河南豫西有事发生,元辅也要请皇帝威罚,这帮个言官众口嚣嚣,把好人说成坏人的时候,就是一个伶牙俐齿,那么能说,怎么不去迤北把俺答汗给说死呢!”

    “就是辛苦皇儿了,这般年纪,就如此辛苦。”

    “冯大珰,去把那王丫头叫来,本宫要亲自看看。”

    很快这王丫头就被叫了过来,李太后和陈太后都互相看了一眼,的确是美人胚子,五官单独看不出众,可是放在一起出奇的协调和一致。

    李太后开口问道:“叫什么名字?多大了?读过书没有?家里还有什么亲戚吗?有朝廷处置,伱家的冤屈,朝廷既然知道了,就不能让这个冤案不得昭雪。”

    王丫头跪在地上,认真的听完了回答“小女名叫王夭灼,今年十二,读过三字经、百家姓、千字文、成语考,学了点算学,母亲生小女时难产而死,父亲一直未曾再娶,没有家人了,草民叩谢皇恩,此生必衔草结环以报。”

    王夭灼重重的磕了一个头,声音里也带了哭腔。

    李太后察觉到了一些事儿,再次开口问道:“你没有叔伯吗?”

    王夭灼虽然眼泪已经掉下来了,但还是思路清晰、语句通顺的说道:“父亲死后,家里被吃了绝户,赵县丞知父亲冤屈,但是国法无情,所以对小女照顾有加,若问亲人,大抵只有赵县丞这个义父了。”

    人在极为激动的时候,容易失语,也有人思路会变的敏捷,语句说话更加通畅。

    王夭灼生活安定了十一年,父亲如同山一样的脊梁忽然崩塌,而后灾难接踵而至,父亲为了保护她杀了人,而后又入了牢狱,铁证如山,容不得狡辩,斩立决之后,赵县丞周旋了许久,这次正好左参政入京叙职,便抱着试一试的想法,带着姑娘入京来了。

    “吃绝户,可恨至极。”李太后听闻之后,重重的叹了口气说道:“好好在内书房读书,每五日到乾清宫来一趟,好教本宫知道,你这书读的怎样。”

    “是。”王夭灼其实并不太明白李太后所言,在宫里到底意味着什么,这便是一飞冲天。

    朱翊钧见李太后问完了话,立刻说道:“娘亲,骨鲠正气如何消散?天下风气如何如此浑浊?”

    “赵县丞就是庇佑王氏女,就被卢氏百般刁难,不肯姑息纵容,威逼利诱胁迫,无所不用其极,即是要这王氏女,也是要赵县丞这样的人低头,只有把赵县丞的人的脊梁骨给打完了,他们才能横征暴敛,肆意妄为。”

    “殊不知,他们敲碎了这些趁着国朝之人的脊梁,就是把这国家的柱石一点点的掏空,掏干了,撑不住了,就到了天崩地裂,时日曷丧,予及汝皆亡之日!”

    “先生一直说:权力、新政要自上而下,也要自下而上,那么自上而下,就是从先生的老师徐阶起,止姑息之弊,而自下而上,则是从各地冤情起,平冤昭雪,借案施政,以正人者不正,这便是自下而上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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