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(2/3)页 朱翊钧拿着奏疏说道:“卿上奏来说:我朝会典载:盖以藩王体尊,其燕飨皆得用乐,不独迎接诏敕为然。亲王乐工二十七户,今乃概从裁革,此减削太苛,事例之未妥者也。” 亲王府应该有乐工二十七户,一体裁撤。 “藩王体尊,恩恤太薄。”郑岳不觉有异常。 朱翊钧点头说道:“你这奏疏里,除了乐户,还有房屋等项一概停给、身后坟价概从停给、郡王故绝不准袭封,如此种种十七条,朕都看过了。” 郑岳赶忙俯首说道:“必考求国体,审察人情,上不亏展亲睦族之仁,下不失酌盈剂虚之术。” “臣诚知国家财用大亏,可是这宗藩乃是朝廷藩篱,做事理应审查人情,若能上不亏展亲睦族的仁德,下不失酌盈剂虚的计较,为德兹之计。” “臣细心选了十七条,这十七条花的不多,却能体现朝廷的恩厚。” 朱翊钧看着郑岳的眼神有些奇怪,仿佛郑岳才是个孩子,朱翊钧的眼神,就像是在看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孩子。 “上不亏展亲睦族之仁,下不失酌盈剂虚之术。两全,两全,这天底下哪有两全之事。”朱翊钧稍微掐算了一番说道:“朕就说这房屋等项一概停给吧。” “正德八年封荣王,营建王府八百间,民役、米粱、木架、砖石等物折算,共计折银四十二万,嘉靖四十年,景王封藩,王府营建,折银四十四万。” “一个郡王府是每位盖府屋共四十六间,前门楼、中门楼、前厅房、厢房、后厅房、厨房、库房、米仓、马房等,就要两万银子,爱卿啊,你知道大明郡王有多少吗?” “一个郡王府就两万两银子,洪武至今一共有218位郡王,爱卿啊,这就是四百三十六万银子。” 郑岳打了个哆嗦,他提了十七条,就这一条造房子,就要拿去四百万银子,十七条都施行,那还不要了大明朝的命? “就按爱卿所言,亲亲之谊笃矣,下章户部。”朱翊钧拿起了大印就要盖章。 吓得郑岳猛地打了个哆嗦俯首说道:“陛下,陛下,稍待,此事仍需从长计议。” “这不是爱卿上奏来说?就这么办。”朱翊钧手中的印缓缓往下按。 郑岳魂都要被吓飞了,立刻跪到了地上,大声的说道:“臣愚钝,未能厘清仓皇上奏,臣有罪。” 朱翊钧这才停下,他还以为郑岳胆子有多大,结果他还没怕,郑岳反而怕了。 小皇帝一直没说话,他稍微掐算了下,摇头说道:“卿所言之事,含糊核算,也要千万银子之多,而且这日后开销也是个大头,且拿回去,盘算明白了再上奏言事。” 朱翊钧将奏疏递给了张宏,让张宏把奏疏还给郑岳,上面已经打了叉号,下印也不能行。 “谢陛下隆恩。”郑岳小心收好了奏疏,就在刚才,陛下下印的时候,大司徒王国光的目光凌厉,看着郑岳,恨不得生吞活剥。 东北战事,朝廷为了几万两银子的军饷,还要到皇宫去讨饭吃,这的的确确是陛下圣明,可是自嘉靖而来,国帑内帑已经分了家,这就是讨饭! 陛下顾忌朝廷脸面、忧心东北战事,愿意给这个钱。 郑岳倒是大方,一开口就是千万两,那能维持全楚会馆运转一万年,刚好一个万年历。 就郑岳列举的那些事,一家一户不显眼,乘以两百多位郡王,就是个天文数字。 “都给事中侯于赵在不在?”朱翊钧拿过了另外一本奏疏问道。 “臣在。”侯于赵回来的时候不用那么急,是坐车回来的,倒是休养好了,面色红润了起来。 “去往郑王府宣旨舟车劳顿,辛苦了。”朱翊钧颇为真切的说道,怎么能把侯于赵绑在身后赶路,就是着急也不能这么做,到时候落个薄待臣工,那不是他这个皇帝薄凉寡恩? 朱翊钧狠狠的批评了徐爵和缇骑,告诉他们下次不能这样了,怎么说也要加两个垫子。 “不辛苦,不辛苦,谢陛下体恤。”侯于赵赶忙谢恩,辛苦是有点辛苦,但是在外面多了一阵,耳边清净多了,日子也舒坦,这一回京,耳边都是指责,同僚都是仇视,身后都是指指点点。 朱翊钧继续说道:“伱的奏疏说得很好,嘉靖四十四年为何要定《宗藩条例》,今日为何又要让郡王之下自谋生路,讲的很清楚。” “一,诸王以势穷弊极,不得不通变之意;二,天下财赋岁供君主不过四百万石,而各处王府禄米凡八百五十三万石,不啻倍之;三,郡王以上,犹得厚享,郡王以下,多不能自存,饥寒困辱;四,势所必至,常号呼道路,聚诟有司。守土之臣,每惧生变;四,父生子、子生孙,孙复生子,子子孙孙无穷尽也,赋不可增,而宗室日益蕃衍。” “势穷弊极要通变、禄粮匮乏财力亏、饥寒困辱不能存、号呼道路扰地方、宗室蕃衍无穷尽。总结很是到位,理应嘉奖。” “冯大伴,赐银三十两,国窖一瓶。” “臣谢陛下隆恩。”侯于赵已经接近于破罐子破摔了,天天跟人逆行,又不是他故意的。 他哪知道,朝中的风力舆论,会从削减宗藩俸禄,变成恢复宗藩俸禄,这种风力舆论的转变,侯于赵没把握住,也把握不住。 “归班吧,日后尽心做事便是。”朱翊钧满是笑意的说道:“爱卿,国之干臣。” 侯于赵这本奏疏写的真的很好,这可是侯于赵送上来的弹药,朱翊钧立刻上膛,就这本奏疏提纲挈领的几个点,拿出来,可以把九成九议论削减宗俸的奏疏给挡回去。 朱翊钧接连点了几名御史,就拿着侯于赵提供的弹药,挨个反驳了起来,那叫一个干净利落。 就侯于赵提出这五条,能解决一条,朱翊钧都给他们下印,立刻恢复宗藩待遇,废掉嘉靖老道士的《宗藩条例》彰显亲亲之谊。 郡王之下,饥寒困辱不能存,就拿看起来最简单的一条,大明的宗室是亲王节制郡王,郡王节制将军以此类推,往往宗俸发过去,顶天了到将军这里还剩下点儿,再往下,毛都没有一根,这满朝的科道言官,谁能把这事办了,小皇帝明天立刻拜他当大将军。 王国光也只能让九边发实物,朝廷给饷银,这样的变种纳盐开中法。 戚继光在蓟州,整整六年时间,都解决不了这个把军饷发到军士手中的问题,只能让北军吃饱肚子打仗,北军直接把董狐狸打了个全军覆没,生俘了卜哈出。 戚继光也就能把军饷完全发到他带的那六千浙兵,和现在带的一万京营手里。 能解决宗俸被截留的问题,那自然能解决军饷到军兵手中的问题,这大将军、大司徒,都能给他当! “山西道监察御史傅应祯何在!”朱翊钧又摸到了一本奏疏,看了一眼,立刻变了个模样,满脸的怒气,连语气都森严了几分。 傅应祯赶忙出列俯首说道:“臣在。” “啪!”朱翊钧将手中的奏疏猛地掷在了地上,厉声说道:“尔不当人子!” “尔举进士,先生为尔总裁;尔任部曹,先生看尔忠义,举荐尔改为御史;尔受先生恩厚矣!今日上谏,弹劾先生?” “哪怕是换个浙党,族党、晋党的人出来说这番话,朕都不会觉得奇怪,大明国朝二百年来,无门生劾师长者,偏偏是你!” “你还是个人吗?” 朱翊钧真的动怒了,他从哪里没有这么直白的骂过人,他拳头握紧,若是手边有把戚家腰刀,非要给他一个丁字回杀不可。 傅应祯算是张居正的学生,隆庆五年进士,张居正举荐了他做御史。 傅应祯这第一本奏疏,就是弹劾张居正洋洋洒洒数千字,说张居正没有容言之量;说张居正不是元辅,不是当国,是实质上的宰相;说张居正托疾以逐高拱出内阁,又以王大臣案诬陷高拱;说定襄王朱希忠没有奇功赠王爵;说张翰是张居正私用;说考成法是排除异己不胜不休;说张居正独占讲筵隔绝内外;说张居正主持宝岐司是传笑四方;说辽王以重罪是张居正挟私怨报复;说张居正贪腐,不在文吏而在武臣,所以稍给武将事权; 说张居正当国,削减宗藩俸禄,是要谋朝篡位,是大奸臣,以法正之! 什么东西! 养条狗,还知道叫两声呢! 傅应祯出列俯首,不卑不亢的说道:“臣受居正恩亦厚矣,而今敢讼言攻之者!君臣谊重,则私恩有不得而顾也!愿陛下察臣愚悃,抑损相权,毋私事误国,臣死且不朽。” “要死是吧!来人!”朱翊钧一听,平静的说道:“拖出去,杖毙!” 今天就要让傅应祯见识见识,什么叫做小孩子下手没轻没重,不就是背一本罪己札记吗? 第(2/3)页