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一十九章 仰望星空朱载堉-《朕真的不务正业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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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张居正都上了快两年课了,矛盾说可是张居正的悟道之作,作为弟子,连这个相对都听不懂,他就白上课了。

    张居正脸上勾出一丝笑容很快化开,而后笑容凝固,大明笼罩着两片乌云,一片是皇帝不务正业,一片是皇帝读书极好。

    张居正这么些年来,也是第一次因为学生太过聪慧而感到困扰。

    张居正这才接着说道:“地年短而天年长,这就产生了岁差,岁差造成了一种现象,叫恒星东行,节气西移,黄道不变,则恒星向东而去;若是恒星不变,则黄道向西而移。”

    “尚书曰:日短星昴,以正仲冬。就是尧的时候,日头最短那天就是冬至,天上象征着冬至的昴宿星官,会出现在中天,告诉所有人,冬至来了,天气最是寒冷。”

    “东晋时星官虞喜,查遍古书,发现冬至的星宿也在变化,分别为胃宿星官、娄宿星官、奎宿星官,这一下子让虞喜产生了困惑,困而知之,虞喜用了数年确定了那时冬至星官为壁宿。”

    “两千七百多年,从昴宿到壁宿,如果把天球分为三百六十度,则节气星官,一共西移了五十多度,所以虞喜确定了,节气西移,岁差值为四十多年西移一度。”

    张居正能够理解,但是他不知道小皇帝能不能理解。

    “朕听明白了,就是虞喜之前,没人发现太阳过一年并不是回到天球原来的位置上,虞喜发现了这种现象,并且确定了恒星四十多年会在天球上向东一度,出来报节气的星官,向东移动一度,移动着移动着,就换了报节气的星官,是这样吗?”朱翊钧认真的理解了张居正的话,以问代答。

    古人总是把天上的星星看做是天上做官的神仙,报节气的星官一直在变化,让虞喜产生困惑,而后思考观察,最后就得到岁差的概念,天年减地年,恒星向东,节气向西,四十多年移动一度。

    根本难不倒小皇帝。

    张居正颇为诚恳的说道:“陛下天纵睿哲。”

    钦天监丞可是费了老半天的劲儿,连比划带解释,才把事情彻底解释清楚,也得亏张居正被皇帝赐下了千里镜,也经常仰望星空,否则钦天监说的内容,他也听不明白。

    朱翊钧面露疑惑的说道:“先生啊,朕有惑。”

    张居正立刻感觉小皇帝从阳光开朗的人主,变成了不可名状的大怪物,哪来的那么多疑惑,你有疑惑,弄的他也是一头雾水。

    “陛下,知之为知之,不知为不知,臣不事观星,不能为陛下解惑。”张居正义正言辞表示,他不会!

    他就知道这么点内容,还是现学现卖的。不要再问了。

    朱翊钧颇为遗憾的说道:“先生啊,困而知之,是先生教给朕的道理,有了疑惑就要解开,才能获得更新的认知;先生也讲矛盾相继释万理,知行合一,知行相继,才能致良知;先生也讲弘毅为士人,不弘不毅馁弱,懦夫也;先生总是说身体力行,言传身教。朕不解,先生为帝师,为何不为朕解惑?”

    “先生连天下权豪都不怕,为何会怕小小的困惑。”

    “先生?先生?”

    张居正真的麻了,全都是他讲的道理,现在小皇帝用他讲的道理作为火药和铅子上了膛,全都打向了他张居正!

    张居正真的被回旋镖给打的有些晕头转向,俯首说道:“臣在。”

    朱翊钧看张居正答话,才继续说道:“先生,前年五月,先帝龙驭上宾诏先生入乾清宫,将天下、社稷和朕都托付给了先生,先生为帝师,孜孜不倦,先生亦言:此臣所以报先帝、而忠于陛下之职分也。先生怎忍心见朕有惑而不解惑?”

    “朕德凉幼冲,先生怎忍心弃朕去也?是朕不认真就学,惹怒了先生吗?”

    “朕一定会认真学习的。”

    悔不该,悔不该!

    张居正俯首说道:“臣为陛下解惑。”

    朱翊钧立刻说道:“那岁差,又为什么会出现呢?为什么天年比地年要长?这很奇怪,而且这四十多年走一度,是四十几年?太阳在天球的相对位置,这么绕下去还会绕回来吗?”

    “陛下容臣缓思。”张居正沉默了许久许久,才开口说道:“臣只能解答其中一个问题,其他的臣得去慢慢寻找答案。”

    “岁差,四十多年太阳在天宫的相对位置会东行一度,这是不准确,尧距东晋究竟有多少年,因为历代其历法多有更变,已不可考证,所以虞喜也是大致测算,四十多年,乃是虚数。”

    “祖冲之在《大明历》中,测算为五十年,至隋唐,李淳风撰写天文、历法,不采信岁差,议论纷纷,吵了一百多年,最终确定确有岁差。”

    “至元时,郭守敬在《授时历》测算,岁差为六十六年又八个月差一度。”

    朱翊钧闻言,笑着说道:“越来越准了,咱大明呢,测算几何?”

    “大明…无算。”张居正像是噎住了一样,无奈说道。大明在岁差这件事上的表现为零,这件事,张居正也是无可奈何。

    朱翊钧眉头一皱问道:“无算是什么意思?”

    张居正吐了口浊气,虽然不想承认,但他还是打算把这件事解释清楚:“无算,就是没有测算过。”

    “后世法常胜于古法,而屡改益密,惟历法最为显著,黄帝迄秦,历凡六改;汉凡四改;魏迄隋,十五改;唐迄五代,十五改;宋十七改;金迄元,五改。惟我皇明之《大统历》,实胡元之《授时》旧历,承用二百余八年,未尝改宪。”

    “何也?”朱翊钧再问。

    张居正闭口不谈,一言不发,他知道答案,但是他真的不能说,那不是臣子应该谈论的问题。

    朱翊钧其实知道答案,张居正总是如此的小心谨慎,这是一个作为臣子不能涉及的领域,他笑着说道:“《道德经》曰:大音希声,大象希形。”

    “先生沉默如雷,震耳欲聋。”

    大音希声,大象希形,最大的声,却往往听不见,最大的道,却往往看不见。

    张居正沉默如此震耳欲聋。

    张居正敢说先帝的不是,因为先帝让他照看小皇帝,因为先帝也是张居正的君主,责难陈善为恭敬,张居正要照看好小皇帝,过去的旧弊需要消除,所以他能说,也会说。

    但是张居正不能说,明太祖朱元璋的不是,那代表着张居正要搞个大新闻,那是对大明法理的质疑,那是要搞僭越,才会有的路数。

    张居正不想僭越,所以他一言不发。

    大明不改礼法的原因很简单,祖宗成法,敬天法祖,大统历法通轨,去其岁实消长,大统历,恒久长。

    其实自从永乐年间就有人奏闻大统历不准确,请改历法。

    而到了景泰帝的时候,景泰帝做了个违背祖宗的决定,改了冬至和夏至时间,直接导致监正许惇差点被砍掉脑袋,景泰帝是明英宗被俘后登基,朝中风力舆论愈演愈烈,景泰帝也争不过朝臣,只好下诏,此后造历,仍用洪、永旧制。

    成化十年童轩、十七年俞正己、十九年,天文生张升;正德十三年漏刻博士朱裕、十五年礼部员外郎郑善夫、十六年南京户科给事中乐頀;嘉靖二年工部主事华湘、隆庆三年,掌监事顺天府丞周相。

    这么多天文生,前赴后继的请求改历,虽然有如俞正己、冷守中这种狂悖之徒胡乱画策,但是其他人历历有据,可是绕来绕去,最后都困顿于一个问题,祖宗之法不可变。

    朱翊钧深吸了口气说道:“水滴石穿,虽其数甚微,积久始显,此乃先生所言量变引发质变的道理,一日若差九刻,处夜半之际,所错便隔一日;节气差天一日,则置闰错一月;闰差一月,则时错一季;时差一季,则岁错一年。”

    “先生,大明大统历二百零八年未变,今日先生变法,万象更新,何不修历?”

    “朕知此事极难。”

    “朕听农户常言,一年之计在于春,春耕误一日则一年皆误,一年之获在于秋,秋收误一日则全家饥馑,百姓困于藁税、谷租、乡部私求,苦不堪言,月食日食朕不惧天威,可农时不准,天下疲惫,朕于心何忍?”

    “此非常之功,宜非常之事,先生以为当如何才能做?”

    张居正的右手无意识的敲打了两下握在拳心的拇指,朱翊钧立刻就知道,张居正这个动作表示犹豫,是心里有想法,不知道该不该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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